当然,作为民兵连长所担负的工作并不能占去他的全部时间,他在履行了职责之后便是到自己的土地上干活。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他家因为是“抗属”,土地一直由村里派人帮助耕种。许景行回来后,自家那经过土改只剩下的十多亩土地上的耕种锄割,全由他带领老婆闺女干。尽管干上一天之后,他那受过重伤的胸骨疼得厉害,但还是一天天咬牙干下去。他家的几块地里,整天晃动着一家三口的身影。
不过这种景象并没能持续多久。转过年玉莲大了肚子,秋天生下一个小子,地里只剩下了父女俩。再过一个年到了春天,庄户人家就不是一家一户种地了,而是几家组成一个互助组,庄户人再干农活时成群结队。两年后又办农业生产合作社,先初级,后高级,庄户人干活时的队伍一天比一天壮大。到了一九五八年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呼啦啦办起人民公社,庄户人干活便是“大兵团作战”、人山人海了。
这七八年里,许景行家中也发生着让人万分吃惊的一个变化。那变化在闺女大梗的身上。许景行回家时她已长得和爹一般高,大家都认为他是早长,等长足了个儿就不再长了。岂不知,这丫头并没有打住的意思,而是一个劲地往上窜,到十五岁时竟比爹高出一个头,连本村最高的男人许合理也撵不上了。许景行抬头看看闺女的个头,心想这还了得,当年我怎么在秃头老婆身上埋下了一棵树种儿呀?许正琮老两口看到孙女的疯长也是惊慌万分,到处打听让孩子停止生长的偏方。可是找来找去,连柳镇上最有名的医生也开不出这种药方。许明氏没办法,又转而求菩萨。这时野猫山的观音寺早已在一次八路军与日本鬼子的作战中成为废墟,两个和尚也回老家还俗,许明氏还是到那里向着断壁残垣虔诚祷告,哀求观音菩萨快发慈悲让她孙女休长了。可是一年中去祷告了无数次,纸钱烧了好几捆,孙女照长不误。许明氏愁肠百结,嘟哝道:“咳,大梗要是棵树就好了,是树的话把头给掰去。”然而孙女毕竟不是树,是有血有肉的人,许明氏只好和家人一起呆呆地看着孙女一天比一天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