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坐,终于把癌症患者的心情给坐出来了,一个女病友向我点点头,礼貌地坐在离我一臂宽的地方,问:手术做了没有?
我半闭着眼睛,用垂死的声音回答:刚刚确诊,不用做手术了。
她一把抓起我的手:我也一样啊,打开看了一下,原封不动给缝起来了。
我赶紧拿下她的手,还回她大腿上,逃也似的回到房间。
倪可一直目送我躺回床上。
她对我的切片检查结果一点都不意外:我早就觉得你不像癌症病人。为什么你看上去并不高兴?
因为我只做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我开始想象出院后的情景,第一件事肯定是做卫生,我还以为从此可以摆脱那一切了呢,湿漉漉的拖把,总也拧不干的抹布,总也擦不净的抽油烟机,总也抹不尽的浮尘。然后呢?去公司装订发票,填写帐页,做报表,计算计算再计算,数钱数钱再数钱,没一张钱是自己的,没一笔报销是自己的。再然后,不得不面对最最闹心的时刻,他坐末班车回家,阴影一般飘进家门,换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偶尔来一句评论,并不指望得到我的回应。节目看完,洗澡,去儿子的卧室睡觉。一直以来,我们像鱼缸里的两条金鱼,无声无息,互不妨碍。事实上,我们已经几年没有说过话了,一定有只老鼠活动在我们周围,它咬断电线,导致这个家停了电,准确地说,是在儿子上初一那年停电的,从那时起,这个家的灯就是黑的,一直黑到现在,儿子住校去的那天,我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一个可以逃出去,免于窒息。真不知道他回来干嘛?他在那里有宿舍,有吃有喝,何必回来自找别扭,也让别人别扭。我甚至想,他要是能在那边找个情人就好了。有时我问自己:为什么不离婚?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因为不想跟他说话,而要谈离婚就得说话。要不,他先提出来也可以,等他说上一大篇,我再以同意两个字作结,就此结束。但据我观察,他似乎没有那个意思。